晚間七時許,大學生的黃金時段-雖然從來沒有學者、研究人員為這個
三至五小時的享樂鐘點作明確定義,但它的確是所有大學生的共識。
如果我讀的是都會區大學,這時大概在誠品書局看著被視為如北極圈
冷門的魏晉南北朝史論稿,一邊思索接下來要去某個山頭或公園,和
三五好友觀星賞月、無病呻吟。可惜的是,現實中這裡比家鄉更加
偏僻,在這美好時分,只能拍打嗡嗡作響的黑蚊,無勝於聊的看著球賽
轉撥。
「Balala~Boom,Sayaonrara!轟不讓,費南德斯雙響炮。Oh~My God!」
又來了,林姓主播總是能夠慢半拍又莫名其妙的興奮久久不能自己。
手機振動,難得在這時候。「喂,小劉嗎?你在宿舍嗎?你手上有沒有
啥米Photoshop、DreamWeaver啦?阿阿阿,如果有Flash也順便帶來嘿!」
一接起來就被劈哩啪啦連環砲問了一大串,雖然是家中的號碼,可是這人
並不是我的家人-雖然我必須尊稱他一聲『叔叔』。待電話那頭安靜後,
我才慢條斯理的回答「嗯、嗯、有。我知道了。」「那就醬啦,記得要帶
回來嘿!你爸問你好不好,記得呦。」不到一秒,叔叔做出總結。電腦
音響又傳來鬼吼「渡邊直人用生命擋下這球,不敢置信…。」
兩天後,回到家中父親才解釋「因為廟裡買了電腦,所以需要那些軟體。」
「廟裡買電腦做什麼?」「作網頁啊!」多麼簡單有力的五個字,我有如一
隻鬥敗的公雞低頭蔟羽,出門前往廟裡。
帶著不可計量的心不甘情不願,我再次踏進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大殿。依次向
觀音菩薩、五府兵將、福德正神、註生娘娘行禮拜過,轉進右殿休息間。
叔叔正側身躺臥在廉價沙發上發呆,讓我想起電影性愛巴士開頭,雙眼無神
斜靠浴缸的頹廢男主角。
都會寂寞、性愛、不信任感三大要素貫穿整部影片,導演Paul Dawson或許
藉此側寫美國年輕一代對自己身份認同、情感聯繫的困惑,但看在我這個
保守派的眼裡,現代飲食男女拿性愛充當人際關係麻醉劑而恍然不覺,何異
於吸毒?不知大陸經商失敗回台的叔叔看了此片又是哪番感慨?雖屆逾知命
之年,叔叔終日出入家中與父親發牢騷、縱情卡啦OK借酒消愁,不也是自我
麻痺。「當然,這位看似落魄的中年男子沒有自拍口交的僻好。」
等待軟體安裝的空檔,旁聽叔叔與父親、阿水伯一干長輩們的閒談,叔叔突然
指著我說「好險小劉有帶軟體回來,要不然廟裡的網頁要誰作?你們不知喔,
黑咧PhotoShop多強多強、甘有聽過影像合成?恁看過蔡依林的臉配劉德華的
身軀瞴?哈哈哈,我隴曉得。」阿水伯立刻吐嘈「對啦,恁隴曉得,最會毫洨
的桐仔全庄誰不相識!」隨即爆出一陣狂笑。
嘟嘟兩聲,輕按mp3的播放鍵。「There's talk on the street,it sounds
so familiar. Great expectations,everybody's watching you. People
you meet they all seem to know you. Even your old friends treats
you like you're something new.」Sony耳機送來熟悉的鄉村曲調前奏,
老鷹New Kid in Town,多麼應景啊,對村內父執輩來說,叔叔不也是那位
New Kid in Town?離家背井十餘年,故人疑為異鄉客。我看著說得口沫橫飛
的叔叔無聲的唱著「Jonny-come-lately, the new kid in Town. Will she
still love you when you’re not around?」
唱著唱著,不經意抬頭,遙望朱顏雕欄,十分氣派二分虛浮、一分發自內心
的厭惡。前篇文章曾提至新廟給我的不安定感,如今,已升成厭惡。忍不住
詢問「為什麼廟當初一定要改建呢?以前的小廟不也是很溫馨嗎?不過小了
點。」父親頭也不抬的回答「因為神明託夢給當時的主委。」
<想像的共同體>一書曾引用奧爾巴哈<<仿擬>>一段:
如果像以撒(聖經中亞伯拉罕之子,被其父獻祭給上帝)的犧牲這樣的事件,
被詮釋為預告了基督的犧牲,因而前者彷彿像是宣告且承諾了後者的事件。
而後者則成就了前者,那麼,在兩個互相沒有時間或因果關聯的事件之間,
某種關連就被建立起來了-而這個關連是無法用理性在水平的次元上建立起
來的…。
換而言之,當時主委某日午夜夢迴被非理性的賦予『神明要求』的神聖性。
為了承諾後者也就是新廟的興建,廟前的三合院空地、旁邊祖父舊家因此被
徵用。假設地方政府興建蚊子館是貨真價實的官商勾結、上下相交賊,我的
童年回憶卻被永遠無法解釋、證實的神諭永久抹殺。可笑的是,這類繆劇仍
不時於各地上演。
猶記得,國一寒假的春節,全家前往甫落成的新廟參拜。當時祖父舊家牆壁
磚塊依稀殘存。我見熟悉的小屋透出微黃光點,前往一看,屋內滿滿的賭徒
聚精會神的注視身前的小紙牌,千百元紙鈔散落其中。「天殺的,那群混蛋
毀了我與爺爺的回憶!」而神諭是間接加害者。
如今想來,廟前賭博只是很冷酷的說明,人性的純潔與污衊是如此的接近。
數月前,至台北遊玩,與友人相約捷運西門站。友人爽約,我只能漫無目的
在從未來過的西門町四處流竄。人生地不熟,不自覺迷走於略有日式色彩的
幽靜巷弄,目光突然被一處不知名公園吸引。只見整座公園被巨大黑色鐵架
籠照,將公園獨立於周遭巷道外,像是低級藝術家惡搞的低俗戶外裝置,極
不協調而突兀。「就像新廟一樣」心底瞬間浮出異樣感覺。
一看路牌才發覺身在萬華,事後友人調侃「再走幾步就到華西街了呢!」
「唉啊,過往日本人的買春勝地,現在路過還會不會被三七仔強拉進去咧?
小生怕怕阿!」
只是,昔日的日本尋歡客舊地重遊,又是何番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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